我把那张蚂蚁窝似的配料表,一行行扣下来,在电脑前挨个查——那些冷冰冰的代号,猫腻全藏在用量后头。多一分少一厘,效果就翻天覆地。真是场见鬼的魔术。可笑的是,闭上眼,那口韭菜馅饼的香味还在舌尖打转。皮薄得跟纸似的,馅儿鼓得快撑破。“鲜嫩粉”,这名儿起得太贴心,贴心得像针尖扎心口—它算准了人贪那口“鲜”劲儿的软肋。

那几天,我像着了魔似的泡在食品化学的纸堆里,查资料查到昏天黑地,连跟阿红掰了那点失落,都冲得差不多了。可每次路过她学校,或者她家那条巷口,心口那块肉,还是会突地一抽。谁不想活得痛快点?可我不配。以前,阿瑶声音轻得跟蚊子似的问过我:“你咋从不提你爸?”我嘴里像塞了团棉花,心里早就乱成一锅粥。我爸……是给癌啃走的?还是转移?或者……是三姑的那瓶药儿?他临走前,留下的那张绝笔,又算什么?我连自己都骗不过,又能怎么开口?现在呢?轮到我妈了——她也栽了?我只能咬着牙往前杵,像踩着钢丝走夜路。等哪天骨头够硬了,才有资格去撬开那些生锈的锁。

没几天高中快开学了,我在家窝得快长出霉斑。阿迪一个电话撞进来,说憋得慌,喊我出去透口活气。我也懒得废话,甩了书包,跳上公交就奔他家。

阿迪瘦脱了形,脸上那点少年膘褪得跟刀刮似的。他一把拽住我,直奔街角那家油腻腻的小店。落座,没半句废话,烧烤、啤酒,一桌子。我瞅着他那张拧成苦瓜的脸:“咋,魂儿让狗叼了?”

他不吭声,拎起酒瓶往我杯里灌。我一抬手:“这玩意儿,咽不下去,来瓶汽水就行。”他斜眼剜我,嫌弃得像看条废狗:“老板,给他来瓶大白梨。”几串肉下肚,几口酒下肠。阿迪忽然叹了口气,脑袋耷拉着,拿着签子慢慢搅着盘子里的油。“中考砸了……技校那破地方,我是真不想混了。”他嗓子眼里闷着火。

话刚落,话刚落,他突然抬头,眼神跟冰渣子似的:“你呢?跟你大伯家,到底咋回事?”我筷子一顿,心口像被钝刀扎了一下,嘴巴瞬间焊死了。阿迪眉头拧着,眼神压着狠:“咋,不认我这兄弟?”我牙关一咬,那话像吞铁似的,生硬挤出来:“我爸,二年前没了……跟大伯家,早掰了。”点到为止,再多一句,就是引火烧身。

空气一下子冷透了。阿迪喉结滚了滚,叹了口气,那声音又沉又凉:“……我表姐家,让人下了套,欠下一身烂账。八成,是你大伯那帮喝人血的玩意儿干的。“放话了,钱得还,要么让大表姐下海,要么……割个腰果。”阿迪冷冷勾了下嘴角:“下手够黑,专挑软的捏。”这是试探,也是亮底牌,看我接不接招。

大伯那边,路子野,这种脏活儿,干得还少?我心里门儿清,但绝不能沾边。我叹了口气,声音低沉:“我半句话都说不上。真不行……就躲远点,别惹出事儿。”这是划清界限,也是给他指条明路——硬碰硬,死路一条。

阿迪沉默了几秒,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。我抄起酒瓶,倒满一杯,仰头灌进去,酒凉得跟冰刀子似的,顺着喉咙一路剐下去,激得牙关直打颤,话也带了刺:“这世道啊,就是饿狼撕肉。想不趴下?除非骨头够硬,牙够尖,拳头够重” 这话是说给他听,也是说给我自己听——没本钱,就别上牌桌。

阿迪低着头,耷拉得跟霜打的秧苗:“……过两天出去找口饭吃吧,先混着。他泄气了。我脑子里忽地冒出他家那扇临街的破窗户,心头一阵痒,我手指头在油腻的桌面上点了点:“你家那窗户,砸了,随便糊个摊子,也比给人当骡子强。” 给他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念头,比空喊口号强。阿迪眼珠发直,像只苍蝇撞在玻璃上:“……是块地儿。干点啥?”火苗子刚冒头,得赶紧吹口气。

我语气一顿,像往桌上砸下一颗铁钉:“你就开酒馆,保准那帮掏着退休金的老家伙,能把你那破门槛踩平。”算准了那帮老头的闲钱和闲工夫,这是现成的肥肉。阿迪一把抓起半瓶啤酒,连杯都不倒了,瓶口对着嘴猛灌,冰凉的酒液顺着他瘦得突起的喉结往下淌,像条冰河。他抹了把嘴,眼底那火星子烧得更旺,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儿:“干了!老子明天就去弄锤子!”成了。把他那股憋屈劲儿引到正道上,比劝他硬扛强百倍。

看着他眼底那簇还没烧旺的火苗子,我慢悠悠倒了杯大白梨,汽水嘶嘶地冒着凉气。把杯子推到他眼皮底下,我声音压得比蚊子哼还低,却像铁砂子磨着锈铁皮:“你表姐那事儿”我抬眼,语气淡得跟白开水似的,“捂紧了,心里有数就行,以后你还要在这片混日子。”这是最要紧的一句——管住嘴,别把刚点着的火苗子引到火药桶上。 说完,指尖在冰冷的杯壁上轻轻一弹,“叮”一声脆响。那一刻,我仿佛瞧见,一颗锈迹斑斑的铁钉,从半空松脱,悠悠坠落,落在暗处,无声无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