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中开学,公交车晃了十几分钟。这所私立学校是初高中一体,记忆深处有些模糊印象——小时候我爸来这边办事,跟一老熟人寒暄,他说这地儿的老师,大多公立学校退休了,来这地儿继续发光发热。
那楼长得怪,八层,没电梯。后来听说前身是医院。更绝的,咱吃饭的食堂,底下垫着太平间地基——这消息,生生能把刚咽下去的馒头噎在嗓子眼儿里。报到利索,书本校服一摞塞过来,有通勤车。然就张罗准备军训了。军训?小菜一碟。我和阿红那会儿,从上午疯到深夜,这点运动量算什么。 同桌小琳,微胖,马尾甩来甩去,镜子不离手,臭美得扎眼。
班主任人不错,可惜我这号称“过目不忘”的脑子,愣是没存下她名字——大概是因为,她手底下我只熬了半个学期。心里盘算着,新环境,摸不清路数前,少说多看总没错。 第二天上学,结识了我高中第一个朋友阿鑫,我俩双双迟到,被拎到门口“示众”,当了儆猴的鸡。阿鑫家也盘踞在我们那片“粉红灯光”区,他家门口大KTV扎堆,我家这边小足疗店密集。聊起来,都是一片灯火底下泡大的,网吧里抬头不抬头的老面孔,臭味一对就合,这种“出身”的认同感,在陌生的地方天然就是根绳子,先抓住再说。 不用明说,彼此底细都心照不宣。
军训完了,那阵子的日子其实也不算太糟。真膈应人的,是通勤车——明明我家最近,偏偏就我一个人得站一路。琢磨过味儿来,大概是上车点或者人缘上哪儿没对上道儿,吃了个暗亏,硬生生站成了习惯。 还有我们班在八楼,一天少说得折腾四趟,腿都快跑断了。初中垫底,到了这儿,成绩蹿到前二名。英语照旧三十多分挂彩,数理化开了窍,尤其化学,满分一百,没低过九十五。兴趣真的是最好的老师——食品添加剂那点痴迷,硬生生把我拱成了“三好学生”。当然,不是我变好了,是看明白了,是周围的同学,全是中考筛下来的沙砾。这池子水浅,闭眼都能捞着点东西。我也心里清楚,这种当头儿的好日子,没几个能长久,就像站在高处,风大,得稳着点。
高中同学关系复杂,小圈子割据,空气绷着弦。后来两拨人撕破脸,干架,有人转了学。我表面装得又怂又憨,谁也不得罪,夹缝里和稀泥。这不是胆小,是算准了卷入哪边都得不偿失,不如缩着,等风头过去。阿鑫真有本事,第一次运动会就把班里挺标致的姑娘小慧拿下了。同桌阿琳告诉我的,我听说后就趴桌上——想起阿红,想起家里烂糟事。 羡慕阿鑫?有点儿。阿琳这大喇叭,消息灵通,但嘴不严,得小心用。果然,非嚷嚷说我也喜欢小慧。谣言泼起来,比脏水还黏。我和阿鑫那点兄弟情,眼看快裹上泥了。 这脏水一泼,风向就有点不对了,得想办法撇清,但又不能太刻意,越描越黑。
幸好阿琳作死,课堂说话被班主任发配边疆——最后一排。这倒省了我不少麻烦,源头掐断了。 新同桌晓丽,瘦弱,皮肤像煤堆里滚过没洗净,一笑,牙却挺白。 晓丽比阿琳强百倍,就一点:热心过头,烫手。 她也信了那鬼话,拉着闺蜜给我‘搭桥’。小慧只回一句——‘不喜欢’。我尴尬的不行,落得干脆,谣言焊死了。这结果意料之中,正好利用这个“死局”彻底断了念想,也堵了晓丽她们再掺和的嘴。阿鑫看我的眼神,从那天起,凉得扎人。有时候他抱着小慧,当着我的面腻歪,像是故意的。我也不恼,心里只觉得,这俩人腻得像两团糖稀,隔得老远都黏牙——他这显摆,无非是怕,是心虚,想用这腻歪劲儿把我推得更远点,反倒露了怯。 看穿了,就只觉得没意思。
阿鑫大病住院,功课跟不上,和小慧的事也被老师捅给家长。两家大人明事理,直接转去家附近的职高。听说毕业就结了婚。阿鑫后来找过我。可那时候,我自己也在生死线上晃荡,冷风一吹,火星子都熄了。兄弟这条路,也就断了。
那会儿,和阿沁混得近。这小子,惦记着我同桌晓丽,没事就凑过来下五子棋,棋子噼里啪啦响,眼神却总往晓丽那边飘。他那点心思,棋盘上写得明明白白,凑过来,不过是借我这块跳板。 阿沁外省的,住校,假期窝他姑家,离我家不算远。找他去过几次网吧,烟熏火燎的烂机器,玩得也潦草。怎么说呢,交心?不过是铁皮镀锌的壳,敲敲,空得响。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场面朋友,互相给个方便,谁也没指望往里填东西。他后来去外省念大学,断了音信。
再碰头,阿沁毕业后在补习班打工,我特意去找他,稀里糊涂,又凑一块儿。出去吃饭,回回我买单。几顿饭下来,心里那杆秤就偏了——这不像念旧,像吃大户。后来找我借钱,说找了个私立学校的活儿,要先交钱。“上班还倒贴钱?白干三四年?” 我话到嘴边,锈住了——其实我有门路,真想帮,不算难。可心里那点预感,像冰碴子硌着:这人,喂不熟,交不下,白费劲。 过去的空心铁皮,现在想掏我兜里的真金白银?账不是这么算的。
再后来,我打算离开东北。阿沁知道了,嘴上飘过一句话,轻得跟唾沫泡儿,落地就冻成冰渣子。就这一句,分量轻飘飘,连点虚情假意的热气儿都没有。 我也明白了。这种交情,本来就该散。看透了,连句再见都是多余。利尽则散,是常理。
晓丽不一样。她是第一个送我生日礼物的姑娘。那点交情,像块没沾过泥的玻璃,干净得扎眼。她懂分寸,帮忙是帮忙,不越界,不施压。这种干净,是种难得的明白,知道人和人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线在哪。 她结婚那天,我正被要命的事缠着,脱不开身。我留了句话,砸进那片喧哗的雪堆里,没个响动。我也没再等。她那点干净,我不想拿来反复揉脏。留在那儿,就够了。 有些关系,点到为止,保持原样,就是最好的结局。看懂了,就别伸手去搅浑那池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