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家,电脑一掀,我就搜开了“勾兑”这行当。心里那点算盘打得噼啪响:这玩意儿门槛低,来钱快,关键看能不能摸准那点“分寸”。 酒这玩意儿,谁不捧酱香?又贵又体面。可那年头,小作坊勾兑白酒早不新鲜了,只要那二十七样食用添加剂掂量得准,不超量,就是柜台上堂堂正正的货——这“不超量”,就是规则缝里的那道窄门。 我在犄角旮旯扒拉出几份秘方,大同小异,翻来覆去比对,看的就是里头那点“比例”上的微妙心思——细水长流地玩点花活儿,才是长久之道,猛药伤人伤己。

第二天,直奔批发市场。专挑那种眼神活泛、货架堆得满当的摊子,这种人路子野,也敢卖“俏货”。 老板瞅着我挑的原料,心下了然,凑过来压着嗓子:“有种酱香香精,跑火得很,带点试试?” 他这话,是试探也是钓鱼,看你懂不懂行,敢不敢接。 小小一袋,三百块,心真黑。这价儿开出来,就知道他吃准了我这种半懂不懂又想走捷径的心思。 我牙一咬买了,又去隔壁扛了桶食用酒精——既然上了船,底子就得用最便宜的,成本压住了才有腾挪空间。 回家就成了化学实验现场,滴管、烧杯、矿泉水瓶排开。各色添加剂往酒精里滴,搅匀了,我手欠舔一口——妈的,苦得像嚼了一嘴风干的胆汁!才想起忘了加水。这苦味儿就是警告:心急,步子迈大了。 按比例兑进去,灌进瓶子,总算有了点样子——至少,像那么回事了。

我家楼下小超市的徐叔,我妈老同事,爱下棋,更爱酒。找他试,是看准了三点:一是他懂点酒,二是抹不开我妈的面子,三是他嘴碎,试完了能给我透点真话。 我憋不住,揣着瓶子就去找他,嘴皮子一碰胡诌:“朋友酒厂的新样,您老给掌掌眼?” 用“朋友酒厂”打掩护,把自己摘干净,也给他个台阶——不好喝,他也能推说是“朋友”手艺潮。 徐叔抿了一口,眉头一拧:“不成。” 他拎出自家卖的瓶装酱香:“这才叫酒,一百二,味儿不输茅子!” 他这反应,一半是实话,一半是显摆自己店里东西硬——人嘛,总想证明自己眼光好。 那年茅子一瓶三百二。我不信邪,买回去一喝……确实,人家先苦后甘,柔得像绸子;我那玩意儿,辣喉咙,像吞了把碎玻璃。这对比,像盆冷水浇透——靠香精硬怼,骗不过老舌头。规则缝隙是有,但想填满百块的沟壑,这点“料”不够格。

我算明白了,十几块的纯粮酒想兑出百块好酒的味儿,纯属扯淡。账算死了,没利润空间,硬做就是找死。 可心没死透。琢磨着,怎么用手里这点东西,把味儿往顶了拽。有份“秘籍”上有句话倒是砸得响——勾兑好酒,得用好水。这话点醒了我——方向错了! 我一盘账:玉米酒精五块,蒸馏水两块,阿迪的纯粮酒进货十二块,还自个儿瞎鼓捣个屁?不如直接用纯粮酒当底子调!这念头一转,豁然开朗:底子厚了,往上添“料”才有根基,风险也小——纯粮酒至少安全,踩雷概率低。 本质是借势,借纯粮酒的“真”,来衬那点“添头”的香。

打那以后,我活像个掉进黑作坊的野调酒师,天天窝屋里滴啊兑啊,折腾得不亦乐乎。这次是真上心了,知道底子对了,“料”的分寸就是关键,多一分少一分,可能就是“能喝”和“穿帮”的区别。 挨到除夕前一天,总算熬出个“最优解”。我拎着瓶子,再次敲开徐叔的门。还是找他,一是验证成果,二是看他态度——要是他眼神闪躲或者敷衍,这方子还得改。 徐叔抿一口:“嗯,有那么点酱香味。”第二口,他嘴角一抽:“苦得有点发劲儿。” 这细微表情,比他说啥都重要——苦味没压住,但能忍。 第三口,他舌头转了几圈,才嘟囔:“行吧,后头还能回点甜……比不上瓶装那玩意儿,凑合能喝。” “凑合能喝”四个字,就够了! 他心里有数,知道这玩意儿是啥路数,但没点破,说明这“度”踩在了他能接受的线上。那一瞬,心尖上那根绷紧的弹簧片“咔哒”一声归了位——成了。 不是味道成了,是分寸拿捏成了,在“像那么回事”和“安全线”之间,找到了那个微妙的平衡点。

春节嘛,都说合家欢聚。可我年年都膈应这日子。我的春节跟平时没两样,照旧在网线上捞钱。这清净,是我自己划出来的道儿,省心。 不过有个习惯,我这些年倒是没改。大年初二,我还是得去爷爷家拜年。这事儿,从小就这么过来的,哪怕我爸走了,我心里头对大伯和三姑腻歪得不行,还是得硬着头皮去。这“必须去”,是算准了不去代价更大——闲话、指责,比挤那趟公交还磨人。 我一个人挤上那趟慢吞吞的破公交,摇啊晃的,像是被谁扯着魂儿往前拖。心里头早盘算好了,拜完年就走,顶多屁股沾个凳子,茶水都不喝——时间卡死,动作麻利,不给别人留拉扯的空隙。

可今年怪了,我大伯不知抽了什么风,脸上那张冷皮笑肉不笑的脸,竟然对我热乎得不行,跟换了个壳儿似的,话里话外,全是热情劲儿。灌茶倒水的,手都快碰上我膝盖了。这反常的热乎劲儿,像滚油泼进凉水,炸得我浑身汗毛倒竖——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 我浑身都不自在,那感觉就像穿着反毛的衣服,针扎似的难受。爷爷那头还在屋里喊,说等着开饭呢,我瞧着那桌上满盘子的肥肉腻菜,胃里直泛酸,心底头老有个声音嗡嗡响——这顿饭,吃不得。 饭桌上,准是鸿门宴。大伯这糖衣,底下裹的不是炮弹就是算计,要么想借钱,要么想打听我网上的路子,要么……更麻烦。

我随口扯了个借口,说还有事儿,借口越模糊越好,不给追问的余地。 嘴上甩下一句“改天再陪爷爷吃饭”,人已经溜了。动作要快,姿态要坚决,断了他们挽留的念想。 出了门,冷风往脖子里钻,我还觉得背上发凉。明明是大白天,那条老街却像蒙了层灰,怎么看怎么冷清。这冷清好,正好清醒脑子。 我往阿迪的小酒馆拐过去,一路上没怎么抬头。阿迪这人,懂分寸,我也懒得废话——去他那,图的就是个“不废话”。

酒馆里光线昏昏沉沉,他正擦着吧台,见我进门,抬了下下巴,连句“新年好”都没搭。挺好,省了虚头巴脑的客套。 我把那张调酒方子从兜里掏出来,啪的一声拍在吧台上,动静不大不小,是交代,也是划清界限——东西给你,后面跟我无关。 语气慢得像在数账:“记好了啊,这方子甜度还差点意思,客人嘴刁得很,实在不行,泡点养生酒应付着,加点枸杞和焦枣,凑个甜头。” “应付”、“凑个甜头”——点明这方子就是个“过得去”的东西,别指望它出彩,更别乱加料。

我顿了顿,抬眼瞥他一眼,这一瞥是重点,得让他接收到里头的警告。 语气带着点凉:“人参嘛……顶多泡个影儿,真敢下重手,客人牙缝里还没塞住呢,先苦到心里去了。人参那玩意儿,装装样子就得了,这酒图个顺口。” “装样子”、“图顺口”——把底线划死,暗示他别贪心加猛料惹祸。这玩意儿,就是走个量,安全第一。

阿迪扫了我一眼,没说话,只是把方子收好,动作慢吞吞的,像是故意拖时间。他这沉默和慢动作,是掂量,也可能是不满——嫌这方子“不够劲”? 他给我倒了杯酒,推过来,嗓音哑得像老录音机:“看你那脸色,过年咋过的,像是从棺材堆里爬出来的。” 这话听着像关心,更像试探——想从我这儿套点家里的糟心事?或者看我状态不好,想加点别的“料”?

我苦笑了一下,没接话,不接话茬,不给他递梯子。 心里实在憋得难受,抬头灌了一口,那酒火辣辣的,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,心头却凉得很。那酒下了肚,倒像是给心窝点了把火,烧得越旺,冷得越透。我低头盯着杯底,心里头一个念头晃来晃去:有些年啊,躲得过桌上的酒,躲不过桌底下的账。大伯那顿没吃成的饭是躲了,可阿迪这杯酒,还有他那点心思,何尝不是另一笔更难缠的糊涂账? 这“账”,是人心,是算计,是永远也摆不上台面的弯弯绕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