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学前几天,大壮打电话约我出去打台球。说起大壮,那是真从游戏厅里“打”出来的交情。他家住隔壁小区,我我大二岁。我俩“臭味相投”的起点,就在他家楼下那个烟雾腾腾、摇杆噼啪乱响的游戏厅。

我头一回去,是大表哥那年春节带我开眼界。嚯,那花花绿绿的屏幕,金属币哗啦啦往里吞的声音,直接把我魂勾过去了。从那以后,那儿就成了我的秘密据点。大壮?嘿,也是那的“编外常驻”,我们除了打打杀杀的街机,最上头的就是那台吃钱不吐骨头的——铁老虎!

玩得久了,自然就熟了。我知道他爸是衙门那位当家的专职司机,穿得板板正正,说话也讲究,管起人来更不含糊。那天,大壮赌红了眼,跟铁老虎死磕,金属币刚哗哗下去几枚,兜里票子眼看就干瘪了,小一千块正悬着。这节骨眼上,门帘子“唰”地一掀,他爸像尊黑脸门神杵那儿!好家伙,那场面,他爸眼珠子都快瞪炸了,冲上来拎住大壮脖领子,“噼里啪啦”一顿竹笋炒肉,把大壮打得鬼哭狼嚎,游戏厅里的人一个个都像被按了暂停键。临走前,他爸还冲老板撂了句狠话,声音不高,但句句带刺:“再让我看见这兔崽子进门,你这摊子,也就甭摆了。”

从那之后,大壮就成了游戏厅的“观察员”,最多在门口扒着看,手痒眼馋不敢动。不过游戏厅之外,我们这帮半大小子的主业就是——约架。说来也怪,十次约架有八次雷声大雨点小,放放狠话,瞪几眼,最后不知怎的,呼啦啦就全转场“探险”去了。但凡周围有围墙的地儿,甭管是废弃厂房、机关大院,还是图书馆后仓库,都留下了我们一身灰、满鞋泥的足迹。个个练出一身“飞檐走壁”的本事,徒手翻二米多高的墙,再“咚”地一声跳下来,尘土飞扬,还觉得自己贼帅。

最惊魂那次,是蹿进了部队大院的后墙根儿。那墙不高,我们像猴子一样噌噌往上爬。结果好景不长,不知谁踩塌了顶上的采光瓦,“哗啦——咔嚓!”一声巨响,棚顶直接塌了小半边!偏偏底下拴着几条膘肥体壮、眼珠泛绿光的大狼狗!

犬吠声瞬间炸了锅,我们连滚带爬地摔下来,魂飞魄散也顾不上疼,撒丫子玩命狂奔。,后头狗叫声、呼喝声乱成一团。。那次运气算好,除了裤子刮了几条大口子、鞋飞了一只,人还算囫囵个儿——就是魂,好像真丢了一半。

后来,时代变了。游戏厅的江湖,被网吧的烟味儿和键盘声取代了。我们这帮人,又在屏幕的枪林弹雨里接上了头。但一样老手艺,愣是没丢——约架。而且邪门的是,大壮那点“聚人”的本事,在网吧时代算是彻底开了光。他那张嘴一张,拳头在桌上一攥,真能凭空卷来三五十号人!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谁爱凑热闹,谁讲义气,谁怕事又抹不开面子。几句话递过去,点着这个,捧着那个,再给那个犹豫的画个大饼,三下五除二,人就像磁铁吸铁屑一样聚拢了。 活脱脱个人形大喇叭,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劲儿,能把人心拢到一块儿。

我咂摸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,心里直乐,抬腿就奔台球厅找他。这会儿他把我拽到角落,热乎劲儿还在,但声音压得比蚊子哼还低,神神秘秘:“等会儿,你们院的阳阳也来。他爸可是个通天人物,你小子,眼睛放亮点儿, 趁这茬儿,把关系处瓷实了。今儿这局,就是给他‘拔份儿’(长脸)的。” 他说话时,眼睛扫着门口,手指在我胳膊上无意识地敲着,像是在掂量这话的分量,也像是在掂量我懂不懂这其中的“窍门”。

我心里咯噔一下,暗想:这小子,这本事到底哪儿来的?怎么就能凭空把这么多人捏到一块儿?他那张嘴,简直比庙里开过光的法器还灵。正琢磨着,阳阳到了。呼啦啦,一大帮人像潮水似的涌向几十米外的阳阳学校门口。对面也黑压压一片杵着,空气绷得死紧,火星子眼看就要爆出来。

可老戏码又上演了。大壮一开腔,那嗓门自带扩音效果,先把场子镇住,压住对面那点躁动的苗头。 接着就是他那套“话疗”功夫,嘴皮子翻飞,也不知道他具体说了啥,但看他那样子,像是在给两边都递梯子下台,给阳阳这边抬着点面子,又给对面那边留点余地。 硬是把那股子要炸开的劲儿给按了下去,事儿软着陆了。我站在旁边看着,心里是真服气。他门儿清:真动起手来,那拳头砸下去,谁身上都得开个窟窿,对谁都没好处。他这套本事,就是能在针尖对麦芒的时候,找到那条最细的缝儿,把两边都顺下来。

看着他那游刃有余的样子,我心里那点想攀附阳阳的小心思,也像被戳破的气球,噗嗤一下泄了气。他那套本事,像是呼吸一样自然,观察人、拿捏火候、顺势而为、借力打力。 我学不来,也掏不出。像我这样的,连那张能上牌桌的“入场券”长啥样都没摸清,哪轮得到我去玩牌?大壮站在人堆里,像块磁铁吸着铁屑,他懂人心里的那点小九九,也懂怎么把这点小九九拧成一股绳,还能在最关键的时候,轻轻一拨,让绳子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。 这本事,真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,那是浸在人情世故里,一点点磨出来的本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