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学校里,不少老面孔,小学、初中的那帮同学,又凑一块儿了,日子也还算安稳。头回考试前,我终于调座到第三排,那次考试班里排名三十开外,吊在中下游。心里头掂量着: 半个学期的摆烂,捞着这名次,我自己都觉得还凑合。本科那道线看着高,但真要咬咬牙,拼一把,指缝里说不定还能漏过去。

可人算不如天算,脖子根底下那疙瘩,倒是先不乐意了。硬邦邦地鼓起来,我妈带着我,医院跑断了腿,检查单子攒了一沓,屁都没查出来。那感觉,像拳头砸在棉花上,连个响儿都听不见。 后来转战三甲中医院,一位带学生的中年女教授给我上了麻药,接着抄起粗三棱针,专扎脊柱旁边那些藏得最深的穴位,针头一下一下往肉底下钻。听说这叫“截根疗法”,一整个疗程下来,罪挨够了,钱也花得心疼——可脖子根那疙瘩呢?嘿,稳得跟焊死在肉里的铁块似的,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,纹丝不动。不过那教授倒真有点本事, 后来还弄了个技术人才的身份,跑去香港落了脚—— 这路数,让人咂摸,本事是真有,但用在我这儿,算盘珠子怕是拨错了位。

再后来,我妈也不知哪儿又淘来个自家开诊所的的老中医,七十多岁的驼背老太,背都快对折了。她眼皮一搭,手指头往我脖子上一按,慢吞吞甩出一句:“小子,你这毒,是心里头沤出来的。” 这话听着玄, 但像根针, 轻轻巧巧就扎进我妈最焦虑的那根神经里了。 她那套“祖传针刺排毒”,听着玄乎,麻烦更实在——得天天去。诊所窝在城那头,来回一趟,俩半钟头,活生生就蒸发了。

得,下午的课,算是彻底交代了。我天天下午请假挤公交晃到那儿。那公交车摇摇晃晃, 像是我拧巴日子的背景乐。 中医老太手倒是麻利,针头“噗”一下扎进皮里,几毫米深,一秒一针,跟打点计时器似的。全身一圈扎下来,五分钟,快得跟给轮胎打气似的。白天课堂上魂儿飞,下午诊所里打盹,晚上才是正经上工的时辰——得进了网线那头,跟人挤破头,捞点真金白银出来。 这钱,就是吊着眼前这口浊气的氧气瓶,不能断。

日子就这么拧巴着过,我那张成绩单也跟着学坏了,瘪成只漏气的皮球,蹲在中下游那片泥地里,晃晃悠悠,没劲儿也没影儿。说到底,学习上还有点撑得住的,也就剩化学了。市里的化学竞赛,我混了个二等奖。那天化学老师站讲台上宣布这事,全班脑袋“唰”地一转,那眼神,像探照灯一样,直直打在我脸上。我脸呢?木着,跟截了气的木桩子似的,表情一个不带出来。可心里头早就跑偏了—— 盘算着这奖能不能当块垫脚石,往自个儿这摊烂泥里,能不能再搁点啥猛料进去, 让那瘪下去的皮球稍微鼓起点劲儿。

第一排那条马尾巴,成了我课桌上的风景线。陈溪的背影一晃,我就容易走神,脑子一飘,整个人就跟着栽进去。我跟她的“转机”,来得邪门得很。我后头那短发丫头,小飞,平时就爱跟我东扯西扯。她那股子自来熟, 像开了条缝的门, 让人觉着能透点气。 有回不知怎么扯到我那前女友,心里那根锈弦“嘎嘣”一响,眼眶子立马酸得发涨,水汽直往上顶,眼看就兜不住了。估计这副怂样,把小飞那点侠女心肠给戳中了。打那以后,小纸条就递过来了,她逮着空就往我这边凑。谁成想,这点好心眼儿,捅了马蜂窝。 人家小飞,可是“名花有主”。 她那老相好阿洋,没两天就找上门来。

听说高一那会儿他俩好过,后来散了,可那根线,看着还藕断丝连,风一吹就晃—— 这种旧账,最怕有人去拨弄。 阿洋拧着眉,非得问我和小飞到底嘀咕了啥。他那眼神, 像探照灯加镊子, 恨不得把我俩那点口水话都翻出来捋一遍。 我是真对小飞没那个心思, 干脆把话撂明白, 顺带丢出个更大的饵:“你操哪门子心?她那假小子劲儿,不是我盘里的菜。我稀罕的,是陈溪那种,头发软得跟绸子,说话能滴水的。”

嘿,谁能想到,阿洋这小子,跟陈溪那头还真牵得上线! 一听我这话,他反倒咧嘴乐了,眼珠子滴溜一转,巴掌拍得胸脯山响,死活要把我和陈溪往一条道上赶。他那点花花肠子, 我心里门儿清—— 不过是怕我这棵歪脖树,哪天一个不留神,又挂蹭上他那圈长了苔的旧篱笆罢了。 现在看我箭头转向, 他巴不得赶紧把“危险”转移出去, 顺便还能落个人情。 不过嘛,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,我哪有不张嘴的道理?没几天,我就硬生生挤进了阿洋他们那伙人的热乎气儿里。小圈子是扎进去了, 可总觉得有股子目光,凉飕飕的,像锈针尖儿,隔三差五就在脊梁骨上轻轻划一刀。 像是无声的警告: “你小子怎么进来的,我们心里有数,安分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