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学前一天,我去瞧了眼。小川子那炭烤猪肉脯的小买卖,总算支楞起来了。一个为了几块钱,能跟着我走上一个半小时的小混子,我信他有那份能熬下去的狠劲儿——这狠劲儿,就是他能用的地方。 可我也没真指望,他能一直替我办事——这年头,诱惑太多了,人心像风里的旗子,指不定往哪边飘。 所以啊,我的事,永远不会跟他说。有些线,划清了,省得将来扯皮难看。

高二下学期的日子,淡得像泡了一夜的茶,一口下去,苦涩、寡淡,叫人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。也就化学课那点东西,还能勾得起我的眼皮,剩下的,全都丢给时间去荒废。日子这么熬着,人就像泡发了的木桩,看着还在那儿,内里早就空了。

我和陈溪的关系,也起了点微妙的波澜。不像从前,白天当陌生人,夜里靠几条短信吊着气儿。现在课间也能闲聊几句,话不多,味道却不一样,像雨天吹过的一阵风,湿冷里带着点暖意,转瞬即逝。这种变化, 像水底下的暗流, 表面平静, 底下却推着你不知不觉挪了位置。 得留着神, 别一脚踩进漩涡里。

阿洋那伙人,六七个,全卡在成绩的泥潭里,沉沉浮浮,连挣扎都懒得做。课间唯一算得上热闹的事,就是窝在走廊角落里撑俯卧撑。阿洋是个狠角儿,一口气能做一百多个,像搅面一样扎实。他撑的哪是俯卧撑?分明是在这烂泥潭里,给自己硬生生垒出个看得见的“高地”,好让人高看一眼。 我呢,撑到三十几个就倒下了,脸贴着冰凉的水泥地,像条搁浅的鱼,喘得发苦。那水泥地的凉气钻进脸皮, 倒让人清醒: 有些山头, 不是靠蛮力就能爬上去的。

最有意思的,是外号“二哥”的那个。他这人,东北话来讲,虎。听说他一直喜欢的,是刘欣——隔壁班的体委,也是我那位初中同学阿然嘴里的“气质女神”。刘欣的手机号码,还是二哥亲手塞给我的。他这举动, 看着是豪爽, 细品却有点怪—— 像是想借我这根线, 去探探刘欣那边的水深水浅。 我和她聊过几次,倒也聊得来,见面还能点头打招呼。别看她长得安安静静,骨子里却带着一股跳脱,笑起来像夜灯晃了一下,叫人不自觉跟着回头。她那点跳脱劲儿, 像藏在平静水面下的鱼尾巴, 偶尔甩一下, 才显出真颜色。

可二哥的疯狂,在后头才见真章。他在刘欣那儿碰了壁,那堵墙撞得他眼冒金星, 转头就一头扎进了班里那位“城府女孩”的怀里—— 这弯拐得又急又陡, 像是慌不择路, 只想赶紧找个避风港, 也不管那港里是不是藏着暗礁。 这操作,把我看得一愣一愣。更离谱的是,我亲眼见过那姑娘拿他当玩物一样揉捏,软得像团面,毫无还手之力。他那股子虎劲儿, 在那姑娘面前, 像被抽了筋, 成了面团任人揉圆搓扁—— 这反差, 透着股让人心头发凉的邪性。

那天下午放学。我们几个在街头闲晃,二哥忽然弯腰捞起一截板凳腿,二话不说,冲着对面一对情侣面前,对着一个男孩就抡了过去。他那一下, 快、准、狠, 像是憋了一肚子的邪火, 终于找到了个泄洪的口子。 目标也选得刁钻—— 一对看着就不经事的学生情侣。 他先手占了上风,连砸了十几下,眼看对方快撑不住了——结果,那男孩突然反手夺了板凳腿,毫不含糊,抡起来就砸了回去。“咔”的一声,二哥的头,当场开了花。血顺着额头淌下来,落在灰扑扑的校服上,像开了一朵不合时宜的花。这血花一溅, 二哥那点虚张的凶狠, 就像被戳破的气球, “噗”地瘪了。

最后,我们拖拖拽拽,好不容易才把那两头红了眼的疯狗拉开。打完架,二哥捂着伤口,一句话没留,头也不回地跑了。那背影, 狼狈里带着点落荒而逃的仓皇。 他大概也明白, 这场架打下来, 里子面子都输光了。 剩下我们几个,站在黄昏的街口,像被风吹散的落叶,谁也没开口。风冷得像刀片,一下下刮在脸上,冰得生疼。我晃到公交站,又撞上了二哥。他站在风口,脸上还挂着彩,非拉着我送他回家,让我替他撒谎,说这伤,是“见义勇为”。 这谎话编得, 漏洞大得能开火车, 但他那眼神, 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祈求,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。 我问他,你又不认识那人,为啥打那男的。二哥低头哼了声,慢悠悠丢下一句:“看他有对象,心里不爽。” 这话一出口, 像盆冷水从头浇到脚—— 原来那点凶狠, 根子竟在这等腌臜又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上。 那一刻,我真是一句话也接不出来,像被什么堵在喉咙口,凉得说不出话。

二哥是把锋利的好刀,捏在手里,能吓退恶狼。可这刀没鞘, 不分敌我, 更不懂什么时候该收。 玩刀的, 迟早被刀反噬。 那一晚,我算是看明白了。我眼里的世界被“哗啦”一声,撕开了口子——原来这人世,疯起来,谁都能露出獠牙,当狼。 只是有些人披着羊皮, 有些人像二哥, 连皮都懒得披, 把獠牙明晃晃地晾在外面, 反倒死得更快、更难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