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,陈溪说家里没人。我装得淡定,心里那点燥热,按都按不住, ‘诶,你家我还真没去过,’ 我咧嘴一笑,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,‘不如……带我坐坐?’ 话音裹着玩笑的糖衣,底下藏着试探的钩子,就等她给个台阶下。

屋里安静得过分,连钟表走针的声音都扎耳。她穿着身卡通睡衣,软绵绵的,像只刚醒、还带点热气的小猫——看着无害,骨子里却像带钩子的软刺。 我心头一动,忍不住凑过去,想腻歪一会儿—— 这氛围, 像张开的网。

刚抱紧她,门锁“咔哒”一响——她爸提前回来了。我像被烫着一样,一下子弹开,跌进旁边那把硬木椅子里,背脊全是冷汗,心跳沉得像擂鼓,咚咚咚,压在嗓子眼。 这变故, 来得太快! 陈溪动作快,指尖匆匆理好被我揉乱的头发,手一抖,把作业本啪地摊开,桌上像个仓促布置好的案发现场—— 反应够快, 但痕迹太新。

门开了,光冷冷地漏进来。她爸站在门口,影子落在地上,沉沉的,像块冰,压得人心头发凉。陈溪声音紧绷:“爸,这是我同学……阿义。” 阿义,不是我的名字。

那一刻我懂,她慌了,像失手打翻一碗烫汤,本能地扯过离手最近的抹布。 那抹布,有时是垫在滚烫汤碗下的挡板,有时却急急盖上,想把我留在她生活里的名字和痕迹,抹得干干净净。 这临时抓来的名字, 就是她情急之下竖起的“盾牌”。 至于“盾牌”后面是保护还是切割, 只能事后琢磨。

多年后,当我在街头的冷风里攥着公共电话的听筒时, 才真正咀嚼出她慌乱间抬起的那块“盾牌”的滋味。那不仅仅是当下的挣扎与防御,更是一连串抹去痕迹的开始。第一次,我的名字被抹掉,是在开头,她答应“做我对象”的那一天。那份轻飘飘许下的关系,本身就像用铅笔写下的,不用擦,也会被时间慢慢褪去。;第二次,是在她爸那道目光里,尘埃落定的岔路口。从那一刻起,她的人生开始朝另一条路走去,背影里不再有我。;第三次,是分手三年后,我用临时号码拨过去。那通电话,我犹豫了整整一个月。我们分手那天,她轻声说过一句“等你三年”,模糊得像风吹落的诺言。我知道她可能没放在心上,可我却一直记着。三年到了,我麻烦仍旧缠身,没能兑现任何“值得等待”的东西。但想念压得我透不过气,那天我终于拨了过去。电波那头,她的声音客气又疏离:“我和男朋友正在……逛街。”我没挂电话,只听着那边笑声掺着人声,像无数细针,密密扎进耳膜。

那一刻我才意识到,我的名字在她的世界里,早就沉进深海,悄无声息。电话一断,我像疯了一样冲进街道,拼命奔跑,像只断线的野兽,吼叫、撕裂,情绪没头没脑地倾泻。我说不清那时候的感觉,不是羞耻,不是悔恨,而是一种命运按下来的重锤,让我失重、失语,像坐在一辆脱轨的列车,既无法停下,也找不到方向。可等我终于停下、冷静下来,心底却泛起一个更诡异的念头——她忘了我,对我,反倒是一种轻松。

分手后的第六年,我有重新站起来的力量,我有能力融进她的生活,甚至把她夺回。我试着拨通她的电话,试探自己在她心里是否还有一席之地。她的声音从听筒里割裂出来,冷得像冰锥——“我们不在一个圈子了,你还纠缠什么?”这句话锈蚀在我肋骨缝里,拔不出来,刻骨铭心。我明白,我的名字已从她的世界消失无踪。而我铭记的,不是她的身影,而是那道穿透黑暗,曾为我点亮的微光。

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陈溪。日子照旧过,只是心里那束光,一直亮着。高考前那阵子,我请假请得勤,有时候一连几天不露面。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, 不过是那天在大院里撞见了健哥。 他快大学毕业了,在本地一家有头脸的律所实习。 以前他就提过一嘴, 像是随口, 又像递了张名片:“要是有用得上我的,尽管开口。” 健哥家是干司法的, 门路摆那儿。 这线, 我一直记着。

我也没藏着掖着,声音压低了点,直截了当:“我妈当年被骗走的房子……房产档案,能查吗?”这话丢出去,不光是求助,更是探底——看他脸上有没有风起。他说档案好查,本来不算什么。但我要的不是那种翻来覆去都留下脚印的查法,是风都不透、连指纹都抹干净的。他想了想,去找了他爸那边的朋友。说是个圈里路子够“野”的私家侦探,能接些刀口上的活。健哥咂了下嘴,没说别的,光是那个“野”字,咬得特别慢。

我把要查的事一条条列出来。那人一开始眉头就拧紧了,听得很克制,话里话外都是推——嫌麻烦、嫌脏,怕惹一身骚。但碍着健哥的面子,不好直接拒,就给我开了个天价——一万三。这数字砸下来,不像要价,更像设了道槛,想看我退不退。他叼着烟问我:“收款人写谁?”我顿了顿,鬼使神差地吐出两个字:“阿义。”健哥闻言,抬眼看了我一下,神色古怪。

他劝我算了,说回律所那边再看看有没有别的路。这话不是劝,而是台阶,也是试探。我一句废话没说,钱,当场就转了。机会这种东西,遇上了就得咬死不撒嘴。尤其是这种,看着烫手但干净、稳、下得去手的门路。这些烂事困了我四五年,像鱼刺卡喉,吞不下吐不出。难得见着一把刀,我不想再拖。这钱,是买路的,也是买时间的。拖得越久,变数越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