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罗刹的底气,从来都不是她自己,而是那棵老得掉渣的树。我有时候真想问一句,凭啥她就能死死拴住那根老藤,我不行?说到底,是几代人把利益一股股搓成绳,勒出来的结果。她能脏活累活一把抓,还能“维修”那辆老车——哪块零件松了,哪道毛病该遮了,她都知道该往哪儿送;她的“保养计划”里,旧壳子脱得干脆,新人皮贴得利落。年年有人上油、抹光、重登舞台,看似光鲜,其实早就是流水线上的耗材。我不行。没那路子,也没那胆子,干不了“换零件”的活,也撑不起那些藏着利润的“保养”。可也正因如此,她才有了命门——那套链子一旦锈了、断了,出事就是整条线一起塌。她没退路,也没人替她兜着。

我等的,不一定是机会,是老天收账。那辆老车,她“维修”“保养”了半辈子,换了多少零件、遮了多少锈,撑着跑在泥里,不为走远,只为不趴窝。可总有一天,油尽灯枯,车报废,人撤场。那时候,不用我出手,风一吹,就够她塌。她信命,也信那棵老树能护她一辈子。可老树也会朽。等的是那一刻:她信得过的全崩,她护得住的全漏,她赖以生存的——彻底哑火。

玉罗刹那些生意里,最脆、最软、最容易一脚踹穿的,是教育这块。补课班、培训点、招生走线——看着光鲜,底下却挂满了人脉拧成的钩子,钩尖淬着利益的毒,钩尾牵着共生的线。

偏偏这一摊,是大姑家的大表姐跟玉罗刹一起挂上去的。我不是不知道这串钩子多好摘。找准主钩一挑,整挂就能哗啦啦地塌下来,比拆个空架子还利落。但我一直没伸手。为啥?我不是没掂量过。下钩的本事,本来就是专找人性最软那块肉挂上去。我知道大姑的软肋在哪,也知道这串钩子里哪枚锈得最脆。可人心不是块死肉,钩子挂久了,也会长出粘连的痂。

我记得,小学那会儿我迷邮票,大姑就把大表姐那本册子悄悄塞给我;后来转学借读,是她女儿,我那大表姐在教育口帮着递了话;高三那年,免学费,也是她搭线走的人情。这些事,我记得一清二楚。那些钩子,当年是我爬起来的梯子;那些痂,我不敢硬揭。人活一辈子,哪怕是跌在阴沟边上,只要有人递过一根竿子,那竿头磨出的印子也会刻在掌心,沉得能压弯脊梁。就像嘴角藏过的糖,甜是甜的,但糖纸也带着铁锈味儿,你还是舍不得吐——那是活过的疤,是从苦水里捞上来的命。

可我眼里的冷光没散。大姑和三姑这串钩子,是连环扣,钩钩相连,筋里渗着毒。你想分清哪枚沾血、哪枚挂油?想法本身就是错的。血就是油,油就是血,早锈成一团。要拆这挂钩,靠的不是巧劲,是连皮带肉剜下来的狠心。而这狠,必然要剐到我身上那块旧痂。

我没装糊涂,也没拿那点旧情当挡箭牌。我只是在算一笔钩子账:有些钩子,能避就避,我不想硬扯;有些锈钉,借过力就行,我不忍再楔深一寸。老钩手都懂——挂过自己的钩子,要留点收手的余地。所以三姑那挂新钩子,我照打,手稳心冷,专剪钩尾线头。但大姑这串,我始终绕着走。像在倒刺丛林里,只踩她当年替我指过的落脚点。留了空隙,也留了疤。

不是手软,是心口那块被钩过的肉还没死透。我这人,早不是能被几句好话挂住的软肉了。现在是一枚锈透的钩子,钩尖亮着寒光,专往人心的软里钻。碰生人我下得去手,能用他们的贪与怕当挂肉的桩。但面对她,面对那点旧时让我甘愿递软肋的暖意,钩尖终究会自己往回收半分,露出一截磨钝了的弯弧。

你说我念旧也好,心软也罢,我认。那片靠人脉当挂绳、拿信任做钩饵的补课地盘,我到现在都没动。就像一枚倒钩,卡在牙槽,锈着血,不咽、不拔,磨着舌头,提醒我——在这满地钩子的世道里,我钩尖上的毒,还没毒到灭了最后那点人味儿。

再就是那摊“保养”生意——酒店、宾馆、会所,灯红酒绿、纸醉金迷的皮下,藏着比血还腥的利益链。有人把这地方当天堂,有人连门口都不敢靠近。我不掏钱,也不收钱。我是趴在门缝上的狐狸,一只等着味道飘出来就钻进去的狐狸。

玉罗刹新开那家酒店,电梯装在楼体外头,半夜还亮着灯,像一根通天的针,从街角望过去,冷得扎眼。我本没当回事,直到在健哥那厚厚的资料里翻到规划图,才觉出不对劲——那根“针”根本不在图纸上。她私加的,没报备,没审批。或许为了节省成本,也可能,是刻意留下的灰区缝隙——像在一张皮里藏了个开口,方便抽血不留痕。

这种地方,越不上台面,越容易留下把柄。那些陪侍的女孩,哪个是心甘情愿?没合同、没底薪,甚至被做局来还债。明码标价连笑都写在价目表上,哭却不归她们所有。有的说“只是陪酒”,可一杯一杯灌下去,她们都知道,自己早进了局。不是被谁逼的,是这整个剧本写得太死,她们连退场的口都找不到。

而那些老客人,混得再大,也最怕“曝光”二字。怕老婆翻手机,怕单位查账,怕那几段喘息和咒骂的录音被贴上标签。他们不怕你有证据,他们怕的是你可能有——只要让他们相信,有人在暗地里攒着料,有人用他们的贪欲织网,那他们就会自己乱,自己跳脚,自己往火里钻。

我要做的,不是指着玉罗刹说“是她”。我要做的,是在风里放一滴她的血味,一丝影子,让这些人脑补出十倍百倍的真相。模糊才可怕。越看不清楚,越不敢放过她。他们会疯,会疑,会把手里第一根脏绳索往她脖子上套。这局不用我动刀,刀会自己飞出去,只要方向是她就行。

玉罗刹的主业,还是那摊钢筋水泥浇出来的硬壳子——房地产。我这三瓜俩枣的底子,暂时连她墙根下的一粒砂子都撬不动,更别说碰那铸铁般的地基了。但我心里透亮得像块冰:这硬壳子里,藏着条更毒的钩索。明面挂着“闲钱理财”的招牌,里头盘的,却是利滚利的倒刺钩,钩尖淬着“穷鬼翻身”的迷魂香,专往人骨髓缝里钻。

钩子这玩意儿,早在我脑子里生了根,长成盘根错节的藤。那些无形的钩须,悄无声息缠着她每条来钱的道,吸着血,也露着形。那条放款的钩索,钩尾的线头或许虚虚地挂着——那就是她的七寸,是整挂硬壳子最脆的接榫处。可我现在算什么?连伸手去够那线头的资格都没有。

只能像条饿瘪了的野狗,在铸着铁钩的高墙外头打转。闻得见墙里飘出来的淬火香——钱烧红了的味儿,是血肉在钩尖上烤出的焦糊气。香得钻心,馋得挠肝。可那口挂满倒钩的肉锅,我就算把爪子磨秃,也永远够不着锅沿。每当心尖那点不甘翻腾,想豁出去挠一爪子,脑子里那挂钩藤就猛地一紧,勒得我透不过气。像有只无形的手,在布满钩影的心盘上,“啪”一声把我那颗躁动的卒子摁回原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