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爸当年搞到那块地,是挨着学校外墙的一截死角,为了站得住,他每年给学校交2000块“靠挂费”——就是花钱靠在墙上喘口气。房子是自个儿砌的,砖一块块扒拉来,连泥都是从砖厂拉回来自己和的。之所以修理部挂了块“红星”牌子 ,因为那时候很多事还不规范,不敢光明正大搞私营,只有靠挂才能站起来。

红星修理部刚起步那阵是我姥爷撑着,他是八级钳工,几十年车床打出来的手艺,手上老茧都像钢筋。他修辆摩托连蹲都不蹲,听声音就能断毛病,修好后也没见人找后账。可好日子没过几天,我爸那边的亲戚开始转圈子说话,我爸妈因为门市的事吵得厉害。姥爷脾气倔,得知后抽完一根烟什么话都没说就回家了。

空着的门市最后租给了老张头父子——修水箱、补带、打气,还带着他那傻儿子干活。儿子有点脑子不好,我爸一开始看他们可怜,月租200块也没签啥合同。

就这么过了五年,风没动,草没动,谁都盼着能熬个头,然后拆迁来了。

开发商一来,老张头嗅出油水,立刻翻脸耍无赖。他往动迁办一坐就是一天,嚷着自己经营多年,要新房的一半。他儿子也天天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,谁经过他就冲人咧嘴笑,像块旗子晃在风口上。就这样折腾了半年多,开发商跑来和我爸说:“你先把这人摆平。”

我爸那阵刚查出癌,东拼西凑了两万块,老张头拿完钱,痛快签字。解决完老张头,开发商又反悔了。

说那房是违建,不在规划内,补偿只能给几万块,连安置房都不提。我爸去找人谈,手术后我爸瘦得跟挂面似的,穿着旧呢子大衣,背都直不起来。背地里有人说我爸三姐跟开发商那边有勾兑,她老公做房地产,常年和这家公司来往。我爸那边的亲戚也都缩着,大概知道我爸快不行了,就这样拖着等我爸没了,孤儿寡母守着破摊子,开发商转身吃干抹净。

红星修理部没了,牌子我妈拿回了家,我妈是有骨气的,安置房没有了,最终一分钱也没有拿。

老张头父子搬去了另一个十字路口继续修车。几年后他俩还上了电视,地方台做了一期节目叫《身残志坚,自食其力》,主持人红着眼圈,观众热烈鼓掌,他儿子坐在那儿笑得像个福娃,老张头在旁边点头如捣蒜,说:“感谢社会关怀。”

可没人知道,在那一年,二月二十八我爸给他父子二万块,六月份我爸就吞了半瓶他三姐带来的安眠药走了,那一年我才14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