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下岗那年,厂子说没就没了,像下雪天断了暖气,冷得没打声招呼。她没在家待几天,就去了我二舅那儿干建材,二舅出房租、出货,出钱不出人,甩手掌柜。我妈是打头阵的兵,干活不说话,挣钱了分一半。

姥姥退休了,腿脚还利索,天天坐公交来帮忙,一身旧棉袄,拎着饭盒进市场,那时候二舅对我妈还算信,账本、现金都给她管。

直到我爸也下岗,来了店里。二舅坐在店角落里抽烟,盯着货架看了很久,像是盯出了算盘珠子的声响。没几天,大舅妈来了,说是“帮着理账”,其实就是盯着我妈,外行指挥内行,生意做不下去了。矛盾像沙子进了鞋,磨到最后,谁也走不远。

店分了,生意也撕裂了。谁也没骂谁,分道扬镳。市场管理处的大叔,悄悄跟我妈说:“市场没几年要拆了,你这人起早贪黑不易,不能就这么让生计没了。”于是帮了我妈一把,找到另一间空铺,面积不大,但能遮风。

我妈开始从头干起。那会儿我小学快毕业了,学会了自己煮挂面条、做蛋炒饭,平时爸妈出去忙我都一个人在家。我几乎不去她那儿,太忙。印象中去过一次,就看见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在店里指东画西,说是“海林学校来统一采购建材”,话说得板正,人看起来很高傲。

我妈赶紧翻本子、打电话、查库存,搬货的、配货的都喊来了。那天从上午九点半一直折腾到下午四点,水都没喝几口,午餐都没空吃。到最后,付款的时候,那人说钱带少了,差了一万多块,“等我回单位给你汇。” 我妈愣了一下,但还是点头,说:“那你打个欠条吧。”

她不是信他,是不想撕破那层皮。商人嘛,脸上得留条缝儿。可后来她打电话去海林学校,人家说根本没这人。一万多块,是她半个月的净利,全打了水漂。我妈没骂过人,只是那段时间寡言少语了好久。

市场里做建材,不看你货多不多,而是你下面装修师傅多不多。市场里的潜规则带客户来要返点,这些师傅有时候还找我妈借钱,说等“客户结完款就还你”。结果人就像掉进灰堆里,连个影都找不到。

我爸去世那年,冬天天格外冷。市场上飘着小雪,风一来货单都吹翻了。我妈一个人干不下去了。从此我家没有了收入,我妈带着我开始拿着欠条去要账,一家一家敲门。有人一开门就说:“哎呀姐,这两天手头真紧,等我周转一下。”你能咋办?我妈笑着说“没事”,转头眼圈都红了。那一摞欠条,最后也就成了一叠废纸,全都沉进了那个冬天,没声儿了。

我妈说建材这活,能挣钱,但那钱是热出来的,是冻出来的,是熬出来的,是起早贪黑的血汗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