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医院那段日子,我看尽了人生百态。每天上午排队看病的人乌泱乌泱的,走廊里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。要说这一生最不愿意去的地方,那一定是医院。
我妈做第六个疗程的时候,已经走不动了,只能靠轮椅,生活完全不能自理,只能靠请的保姆照料。化疗之后,她的身体一天天垮下去,去过几家三甲医院,医生都说已经是晚期了,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,只能尽量减轻她的痛苦。医生给她开了麻醉类止痛药,但她拒绝了,她宁愿清醒地忍着疼。
那时候我常常想,要是我能把自己的生命分她一些过去,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。我能理解那种站在生命尽头的恐惧。有一次我不在家,她居然破天荒打电话给我大舅——她和大舅多年没联系了。大舅来看了她,我知道,那是因为她在担心我,她怕我以后一个人没法活。
最后几个月,我妈住进了家附近的一家二级医院。那时候她开始头晕、嗜睡,吃饭也越来越少,靠输血、输液维持着。保姆也换了几茬,最后那个保姆倒是挺负责任的。她告诉我,我妈总说梦话,听起来特别吓人,像是在跟谁争辩,又像是在告别。
有一天夜里,保姆说我妈可能不行了,昏睡一整天都没吃东西。我们连夜叫了救护车,把她送到那家附近的医院。天还没亮,她就永远地离开了我。
办后事那天,医院楼下卖丧葬用品的阿姨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,挺可怜的,帮我操持了后事,还提前给火葬场打了招呼。火葬场的工作人员见我家没有什么亲戚,也特别照顾。我把我妈的骨灰带回了家,安放在老宅桌子上的一个粗玉石罐里。
母亲走了,心里头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。我总寻思着,她这一辈子操劳,不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家。后来我背井离乡离开了哈尔滨,而她,去了那片传说中再没有苦楚的水世界。只愿她若有来世,能化作一条自在的鱼,再不必受病痛煎熬,再不必尝这人世间的辛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