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爸去世那年,我妈心里其实已经明白,那间门市房,多半是要不回来了。但她不死心,哪怕明知山有虎,还是日日往动迁办、开发商那边跑,背着一摞材料,跑法院、写信访,像磨一块铁要做成针。可现实的刀子不长眼,它一刀刀割得人没脾气。
我上高中那几年,我妈常常一大早出门,坐在开发商单位门口,一坐就是一天。开发商的人见惯了来讨说法的,早练出一副“人情世故”皮,嘴上带笑,心里藏针。有一次他们竟然当面说:“你要年轻二十岁,或者你要是生个女儿,这事早就给你解决了。”再后来,又换一副嘴脸:“你别来了,我们不和你谈,你去找你家亲戚来谈。”风言风语跟着就传出来了,说我妈精神不正常,是个疯子。
说她疯子?如果这世上真有疯子,那是被活活逼疯的。一个正常人,被长年累月地羞辱、搅磨,最后被人定制成疯子,那才叫真正的恐怖。
没多久,我妈查出乳腺癌。准备做手术那几天,又有人阴阳怪气传话:“你竖着进去,横着出来。”我妈吓瘫在病床上,愣是没敢手术。我妈说不怕死,她担忧我一个人该怎么生活。再后来,外面又传进来一句:“她那会儿做买卖时候,跟原来的国企老同事买了几份人寿保险,万一得癌症能赔钱,有人不想她拿到钱。”
这些话像钉子,一句句钉在她心上。我妈最后咬牙把交了近十年的保险全退了,损失十几万。那十几万,就是我爸去世后我们全家五年里唯一一笔有指望的钱。退了保险,我妈拖着癌症也没敢动手术,家里彻底断了血脉。
那些人为什么这样对我妈?很多圈子里的人都搞不清楚。但有一件事之后,他们恼羞成怒了。
我妈给各部门群发了邮件。她写得不长,几百字,讲了事情始末,最后一句话是:“门市房我不要了,我认命。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,谁有本事,门市房你们拿去。”
过了几天,我家的窗户被人用从外面砸开一块,夜里拨拉进去了人,什么都没偷从防盗门跑了。再后来,我在学校被打了,打我的那同学,他爸是警察。我知道为什么被打,因为群发邮件我妈并不会,是我干的。